怀念他，怀念卡梅隆的三次入华，中国电影的三次十字路口

作者｜雪夜枫鳞

很少有好莱坞导演的每一部电影都能刻在中国电影史中，由江给出高度评价的詹姆斯·卡梅隆是个例外。

(资料图片)

1998年4月3日，早已在市面上流出盗版光碟的《泰坦尼克号》在大陆地区正式上映。推动引进《泰坦尼克号》的胡其鸣（现任卢米埃影业有限公司总裁）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部事先保底只有500万元，甚至上映都要面临重重困难的爱情片，最终拿走了3.6亿元票房，票房纪录更是直接保持了11年。

最终决定《泰坦尼克号》上映之路的，还是一次新年联欢，江同志观看了这部电影，并给予了其高度评价。此后的九届人大一次会议与广东代表团讨论时，江同样盛赞了《泰坦尼克号》，提升了影片的知名度。

《泰坦尼克号》电影海报

事实上，据胡其鸣的了解，当年票房数据统计机制并不健全，收集上来的票房数据大概只占实际数据的30%左右。也就是说，《泰坦尼克号》当年单片票房成绩很可能超过10亿元。

更为重要的是，《泰坦尼克号》给中国电影市场带来了电检平台，带来了单厅制向多厅制转变，带来了后续20余年引进片的繁荣。

到了12年后的2010年1月4日，人们迎接的不仅仅是詹姆斯·卡梅隆的新作《阿凡达》的到来，更是3D这项终于走向全民的电影技术。戴上眼镜看电影对于当时的国人而言无疑是新鲜事物。

《阿凡达》首周就创下了2.7亿元的票房纪录。即便是如此惊人的票房成绩，《阿凡达》还是造成了一票难求的盛况，各个影院前排队看《阿凡达》成为一时的奇景。

图源来自于《阿凡达》影片截图

和《泰坦尼克号》一样，《阿凡达》带给中国电影市场的远远不止票房的再一次狂飙猛涨。3D摄影机的不断普及，新影院不断下探至三线及以下城市，最终助推了中国电影工业化和视听化，之后的《西游降魔》、《捉妖记》、《寻龙诀》等国产视效电影和一系列好莱坞大片，都受益于此。

到了2022年，中国电影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上：单日票房一度下探至530万元，全国不足40%的影院营业，数十家影院走向倒闭和关门。这一切的情况都表明，电影行业需要一部真正的大片来拯救市场，提振整个行业的信心。

恰好，詹姆斯·卡梅隆的新作《阿凡达：水之道》问世。从卡梅隆前两部电影的经历中我们不难看到，一部电影的成功，既要看单片的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只有两个方面形成合力，中国电影市场才能走向下一次的繁荣。

全行业的期待，目前也只能放在《阿凡达：水之道》的身上。

第一次入华：《泰坦尼克号》素描戏一刀未剪，推动电检平台建立

《泰坦尼克号》的引进，充满了各种机缘巧合。

1996年底，派拉蒙大中华区的胡其鸣在英国曼彻斯特学习影城经营。学习的过程中，胡其鸣接到了派拉蒙全球总裁雪莉·兰辛（Sherry Lansing）的电话，希望拜托他帮忙把《泰坦尼克号》引进到中国。

《泰坦尼克号》香港地区的代理商联合国际影业（UIP）负责人明确告诉派拉蒙影业，《泰坦尼克号》想要引进到中国大陆地区是非常困难的。要知道，当时中国一年进口片的配额只有10部，单靠联合国际影业的能力是搞不定配额的。

于是，胡其鸣立即联系了分管电影的领导，希望能够顺利助推《泰坦尼克号》在华上映。起初商谈地非常顺利，中影立即投入了《泰坦尼克号》的引进、翻译和配音工作。不过，随着引进工作一起到来的，还有影片的内容审查——主要的争议点还是围绕在片中裸体素描的段落。

图源来自于《泰坦尼克号》影片截图

“别的戏你怎么剪的话都没问题。这部电影的开始就是在海底捞出一幅画来。你把画素描这场戏给剪了，戏就接不上了。中影的领导让我去找找关系，反正他们原则是碰到裸体就得给它剪了。像我们这种人还是文艺青年，为了艺术的完整性，想了想怎么也得试一把，”回想到当年的一幕，胡其鸣仍非常激动。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1998年的春节之前，相关部门的领导组织了一场内部的联欢活动，主要的节目就是播放《泰坦尼克号》。江学长也参加了那次联欢会。

看过《泰坦尼克号》后，江同志还向中影的领导们表示：“这部电影把人性拍了出来，今后你们要多多学习。”当场，相关领导向江询问电影是否还需要删减，江同志表示完全不用删减。最终，《泰坦尼克号》中的裸体素描段落得以保留，一刀不剪。

图片为1998年街头宣传《泰坦尼克号》的标语，由胡其鸣老师提供

事后来看，《泰坦尼克号》对于中国电影市场主要起到了三点作用。一方面，《泰坦尼克号》扩大了中国电影的受众群体，把中国电影单片票房的量级从7/8000万提升到了新台阶；另一方面，借助《泰坦尼克号》的东风，中国建立起了国家级的数据平台；最后，《泰坦尼克号》推动了中国影院从单厅模式向多厅模式转变。

《泰坦尼克号》的观影热度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江西的一些影院老板告诉胡其鸣，他们只向官方通报了30%的票房，另外70%的实际票房都留了下来。按照这种情况来推算，当年的《泰坦尼克号》全国票房突破10亿元基本成为定局。

要知道，1997年中国电影市场票房的第一名是获得7210万元的《侏罗纪公园2》，全年票房都没超过10亿元。《泰坦尼克号》单片票房直接突破了1997年全年的票房，给中国电影市场带来了指数级增长。

之所以胡其鸣会了解到这些情况，原因在于《泰坦尼克号》上映期间，他在各地找了许多学生，帮忙统计每家电影院具体的观影数字，从中也发现了前面提到的瞒报票房的情况。于是，胡其鸣就向相关领导反映，应该建立一个完善的电检平台，防止制片方和国家遭受损失。

胡其鸣本来就是计算机专业出身，立即提出了一个完整的电检平台方案。最终，中国电影科学技术研究所制定出了相关标准，利用电脑去中心化监测票房。而这一切，都是从《泰坦尼克号》上映后所引发的行业变革。

《泰坦尼克号》带给中国电影行业的另一个决定性的变革，就是推动了电影院从单厅模式向多厅模式转换。

90年代之前，中国的电影院以单厅制为主，“礼堂”和“报告厅”是这些电影院更多时候承担的功能。幕布撤下，电影院就变成了各种报告会和演出的举办场地。一个场地包办多种文化功能，这种单厅电影院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

同一时间段，海外开始兴起多厅影院。

和传统的单厅影院相比，多厅影院直接带来的变化就是银幕数增加，培育了更多有电影消费习惯的观众，提升了票房规模。根据美国电影协会报告显示，1990年到2002年之间，美国影院数量从8000家锐减到6144家，但由于进行了多厅制改革，银幕数量增加了50%，票房规模也增长了84%。

而在此时的中国，观众正在远离影院。村镇上的电影院大量关门，主流电影院收缩到一线、二线城市。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的观众不喜欢电影，取代电影院生态位的恰恰是各种能够播放盗版进口片的录像厅或者VCD厅，影院面临着必须改革的要求。

同时，中国大陆地区还出现了房地产热。房地产商在规划建设房地产项目时，主要参考的正是美式的MALL商场。美式MALL商场中，多厅影城也是不可或缺的。

内部需要改革，外部有商场的建设大潮，只需要一部优质的电影即可引爆旺盛的需求。《泰坦尼克号》最终成为了被历史选中的那一个，它的高票房拉开了进口片在中国市场攻城略地的序幕。

卡梅隆第二次入华：《阿凡达1》促3D设备全面铺开，中国电影人迎头赶上

相比《泰坦尼克号》，《阿凡达》对于中国电影行业的影响更为深远。

2008年12月，知名艺术家艾瑞克·汉森（Eric Hanson）到湖南参加动漫艺术文化交流活动。那场活动的间隙，汉森前往张家界武陵源风景区，为制作中的《阿凡达》取景采风。而最终，影片中出现的“哈利路亚山”的部分素材，正是武陵源景区里的南天一柱。

带给卡梅隆灵感的显然不止是张家界武陵源。《阿凡达》上映前的北京发布会上，詹姆斯·卡梅隆向媒体亲承，哈利路亚山的灵感来源于中国黄山，而电影所需要的工作，只不过是把取景所得的素材抬到了空中。正是黄山和张家界的险峻奇峰，使得哈利路亚山能够让全世界的观众流连忘返。

图源《阿凡达》电影截图

显然，《阿凡达》最大的卖点就是采用了3D技术，这需要影城们提前更新换代。

《阿凡达》不是第一部在中国上映的3D电影。2007年的《地心历险记》已经让部分观众感受到了3D技术的魅力。但是，当时中国仅仅有83块银幕支持放映3D电影，《地心历险记》的影片质量也受到了许多观众的诟病，因此很难成为3D技术的助推器。截至2009年8月，全中国的3D银幕数仅为330块。

许多影城经理认为，为了《阿凡达》添置3D设备，完全是物有所值的。数字不会骗人。到了2009年的12月31日，中国的3D银幕数已经超过600块，一个季度就把全国的3D银幕保有量提升了1倍。此时距离《阿凡达》上映还有4天的时间。

3D版本的《阿凡达》所创造的票房同样没有让人们失望。根据2010年上海相关新闻的报道，上映一周《阿凡达》在上海联合院线就获得了3209.5万元的票房，而3D版本的票房占到了70%左右。这一数字和《阿凡达》3D版在全球市场的表现基本吻合。

另外，IMAX屏幕同样是借助《阿凡达》进入普通公众的视野中。2010年1月全国只有14个IMAX影厅，就是这14个影厅为《阿凡达》创造了1.7亿元票房，令行业为之一振。

根据胡其鸣的回忆，2010年的中国电影市场显然没有现在所谓的线上购票平台，想要买到3D版《阿凡达》需要提前做好详尽的攻略。一些人甚至七点半就混入了影城的清洁工队伍中，等待影院开门可以抢占一个好的购票位置。还有上海的房地产开发商，为了吸引炒楼者的注意力，特地安排了《阿凡达》的观影活动，看完电影再谈买房子的事情。

河豚君在豆瓣上找到了许多《阿凡达》的购票攻略，这些购票攻略除了建议人们直接购买IMAX 3D版本外，还针对所谓的“3D眩晕”和上厕所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可以说，《阿凡达》之前还没有哪部电影能够在观影之前就引起观众如此热烈的讨论。

图源网络

前文曾经提到，《泰坦尼克号》的上映带动了影院从单厅制向多厅制转变，而《阿凡达》的上映则借助着3D银幕的普及，把已经消失许久的电影院重新带回了三线及以下城市。

即便到了2010年，很多三线及以下的城市电影院还保留着比较原始的状态，单厅制仍然是这些影院的主流。为了配合《阿凡达》的3D设备，这些三线及以下城市的影院针对影厅和设备都进行了更新换代，不仅添置了3D设备，还增设了多影厅，目的就是为了满足普通观众观看3D版《阿凡达》的需求。

除了旧影院的改造之外，全国新型商业综合体不断兴建，配套设施依旧包含电影院。因此，新影院数量在新型商业体需求和《阿凡达》的带动下迎来大爆发。

2010年全年，中国正式迈上百亿门槛，共新增影院313家，新增银幕数1533块，平均每天新增4.2块银幕，全国城市影院银幕总数突破6200块。其中，大量的三线城市新影院就是在《阿凡达》风潮之下拔地而起。单单中影一家，就在全国建设了10家新影院，包括了潍坊和淄博的影城。

也正是看到了《阿凡达》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海外引进片的配额逐渐从20部开始提升，到了2012年则直接新增了14部“特种分账片”，这些电影就以3D、IMAX大片为主，且海外票房分账比例也从13%提升到25%。

分账制度改革不断深入，让更多海外的电影公司愿意用优质的影片来争取中国市场，中国电影迎来了与好莱坞的蜜月期。从2012年开始，中国电影票房的迅猛增长让其成为了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电影市场。

《阿凡达》的上映同样刺激了中国电影人。2010年2月9日紧接着《阿凡达》，袁和平导演就推出了3D武侠电影新作《苏乞儿》。2011年，徐克执导的《龙门客栈》续集《龙门飞甲》上映，这也是第一部运用3D技术拍摄的国产电影。

徐克在北大讲堂宣传《龙门飞甲》的时候就直言：“拍摄3D的时候，我们请了《阿凡达》的技术人员过来训练我们。我觉得这很值得去试，人家已经拍得飞天遁地了。”显然，徐克导演对于《阿凡达》所带来的新技术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和尝试的欲望，这种好奇心最终驱动着他拍出了《龙门飞甲》。

《阿凡达》所引发的中国电影市场巨变，为后续中国电影工业走向3D化、走向工业化以及走向大片2.0时代奠定了基础。

卡梅隆第三次入华：CINITY系统逐渐普及，《阿凡达2》是来救影院的

从《泰坦尼克号》和《阿凡达》的过往我们不难看出，卡梅隆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中国电影市场不断向前迈进。现在，轮到《阿凡达：水之道》了。

事实上，卡梅隆在拍摄《阿凡达：水之道》的时候，就已经再次与中国进行了深入合作。

为了拍出更近距离、更灵活的 3D 场景，卡梅隆再次与索尼合作，定制了一台特殊的索尼VENICE电影机。胡其鸣告诉河豚影视档案，这台索尼VENICE电影机正是在天津滨海新区研发并生产的。

图片为索尼VENICE电影机，由胡其鸣老师提供

除了VENICE电影机的合作，《阿凡达：水之道》的上映也进一步助推了CINITY屏幕在中国的普及。2019年李安导演的作品《双子杀手》曾经引发了一次有关CINITY技术的讨论，但那个时候中国CINITY影厅还很少，《双子杀手》本身的电影质量也没有吸引更多观众去观看这个特殊版本。

相比之下，今年《阿凡达：水之道》上映前，一大批影院开始筹备增加CINITY影厅。8月底的时候，中影就在他们的CINITY实验室中对外展示了4K、3D、高帧率CINITY版本的《阿凡达：水之道》演示片段。自此之后，西安、成都以及深圳等地开设一大批新影城，这些影城主要招揽观众的卖点是拥有CINITY影厅，核心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为《阿凡达：水之道》做准备。

图源来自于CINITY官方微博

如果只是技术上的助推，《阿凡达：水之道》对于中国电影市场而言可能还没有如此决定性的意义。随着今年电影市场的逐渐萎缩。11月29日，单日电影票房降至526.23万元，是2020年影院复工以来的最低点。同样是那一时间段，全国影院营业率35.77%，正式跌破40%。单日票房和影院营业率均下探到最低点，一剂强心针是所有影院人都需要的。

河豚君此前曾经就当下电影市场的困境采访过多位影院经理，这些影院经理的态度几乎高度一致。无论是乐观，还是悲观，他们都把《阿凡达：水之道》看作是中国电影市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观众需要口味的调和，市面上只有国产片、只有主旋律电影是万万不可能的。引进片从来都是中国电影市场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些电影也能正向促进国产电影的发展。”重庆某影城经理对河豚君说道。而另一个上海的影院经理则说的更直白：“就算《阿凡达》只有15亿票房，对很多影院来说也已经足够了。毕竟再不上，影院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詹姆斯·卡梅隆的三次入华，不仅可以让我们看到中国电影市场的变迁，更能让所有人意识到，中国电影市场如果想要走向良好的发展路径，一方面需要良好的国内社会环境，另一方面则是需要品质优秀的，具有技术先进性的作品来带动市场量级的突破。只有两方面真正形成合力，中国电影的未来才能迎来新的转机。

几天之后，《阿凡达：水之道》就将全国公映，中国电影市场下一个十年究竟会如何演进，究竟能否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电影市场，大家都期待一个美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