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和科学的相遇处那偶然又必然的“破缺”-当前独家
◎曹雪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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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方,光线渲染而成的烟云形态变幻,聚散流转,直至谢幕完毕仍久久不散。“话剧九人”剧社的新作《对称性破缺》亦如这云雾,余韵悠悠,其中滋味殊异,尽在各人心头。
在九人的民国知识分子系列作品中,《对称性破缺》是目前体量最大、结构最复杂、内涵最厚重的一部。135分钟的演出,三名演员分饰几十个年龄、职业、口音、性格不同的角色,故事时间跨度80载,地理空间横越数千里。人物众多,事件驳杂,创作者需要撷取关键而适宜的内容,再串珠成线,组织起戏剧冲突,并以符合舞台美学特点的方式呈现出来,让真实历史与艺术创作相映成趣。而以物理学概念入手铺陈故事,绕不开的理论知识与专业术语,也对文本和演员提出了更高要求,必得摆脱故弄玄虚与佶屈聱牙的可能。
“物理学中,存在一些具备某种对称性的系统,在其临界点附近发生的微小振荡,由于在所有可能性分岔中做出了某一选择,往往打破了这一系统的对称性,甚至决定了这一系统的命运。”剧中的“对称性破缺”由物理概念转变为一种意象,带着科学的浪漫和诗意成为人物命运的隐喻,在物理理论与主题表达间架起桥梁。
叶启荪(原型叶启孙),在人与国家都年轻时归国,招揽人才、组建院系、吸纳学生。“总是有计划”的他却总是遇到层出不穷的变化,或是简陋匮乏的条件,或是繁杂琐碎的事务,或是突然降临的危难,或是无力抵抗的时代。为了坚信的正确,他试着做可能不愿做却应该做的事,而其间难平的沟壑、难言的心绪,只能夜半窗前寄与月色。从意气风发到晚景凄凉,直至悼词中含糊简单的表述,生命如宇宙中一颗划过的流星,他的名字却成为跨越时代的恒星,如同他告诉学生的“万事万物,都是来自于一颗星”。
吴大有(原型吴大猷),于一众科学家中显得颇为不同。他向往安逸自在,总是绕着困难走,但困难却总能找到他,为太太治病、制作实验器材、四处筹借款项……在生活的柴米油盐和艰难困苦面前,他总有孩童般的纯然和天真。如同被时代的浪花推着前行,他走过大半旅途,可当底线被一次次撞击,“他解题也变得大胆了许多,因为他知道,题目,是永远解不完的。”他有身为普通人的犹疑、退让与躲避,亦有不改不悔的本心,恰如海之蔚蓝并非反射天空,而在其自身的浩渺深邃。
瞿健雄(原型吴健雄),总在与不可能搏击。或是证明被时人视作不可能的理论,或是尝试打破不可能改变的偏见。她很少问为什么,又一次次被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裹挟。孤身前行的艰难、擦肩而过的憾恨、故人离散的无奈长满生活的角落,她仍旧坚持她所坚持的,磕磕绊绊地走着,是孤独的旅人,也是开路的先锋,立在潮头,掀起阵阵浪花。
《对称性破缺》讲了三位科学家的故事,他们各自的人生交集有限,却因对科学的追寻和际遇的波澜奇妙交织。而透过这个由他们起笔的故事,能够看到的是时代进程中更多人的命运。结尾处,舞台上打出了众多物理学人的名字,无论是响亮还是鲜有人知,与其他在剧中未曾出现、未曾提及的先行者一道,构成熠熠闪光的科学星空,也成为这个故事更广阔的辐射和指向。
戏里戏外,宣之于口与未曾言说之间,是他们的人生况味与命运跌宕。在时代车轮和历史洪流中,他们的走向千差万别,或身不由己,或毅然决然,结局也印证着人生参差,提醒着世事无常。“科学的真理永远颠扑不破,科学家的命运却始终参差曲折。”《对称性破缺》借剧中人之口将历史的纱幔掀开一角,目之可及或可想而知的种种“破缺”从三人到群体,又从群体走向每一个你我。诚如剧组在随场刊附送的“手写信彩蛋”中,借角色之笔写下的:“物理一科看似深艰,常难与外人道,然细想之,世情物理,俱是人生。”
剧中,瞿健雄说,“绝对的平路和绝对的坡路都不好走,真正的人生在起起伏伏间。”而这起起伏伏的人生,时常有命运的困惑、不断的谜题,解出了问题一,还有问题二和问题三,可能有解,或许难答。就像每一片雪花因为在形成过程中遇到风力、重力等不同的影响,而使形状发生改变,纵使自然界有种种对称性,也总有种种意外将其打破。生命总有破缺,终难圆满,因而科学家追问真理,人类则不停追问意义。没有答案的不停追问,一面连着浩瀚宇宙,一面对着无垠人生。这部“献给追问者”的作品,实则面向每个人。
《对称性破缺》用时间为线索串起人物和故事的走向,舞台上也设置了一把“时间之尺”作为核心装置。长尺两端设有两个游标,上方缀连着书页,随着剧情的发展,时间从1924年开始逐渐向前推进,游标从起点推至终点,主人公走过岁月变迁,纸张也从古旧发黄变至洁白如新,最终连成长卷。与《四张机》中的一间办公室、《春逝》中的物理所和《双枰记》中的监狱不同,《对称性破缺》的舞台空间摆脱固定具象的环境,舞台调度从相对单一的内外场戏变得更加丰富,支撑起了不同场景、时间、人物间的转换和表现。
相较于前三部作品紧凑的故事和叙事主线,《对称性破缺》内容相对松散,剧中多处出现的前后呼应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组织结构、连缀片段的作用。例如台词的重复、写挽联卖花的老张、叶启荪的皮箱在几代学生中的传递,以及与前几部作品的交集等,都有助于理解剧情。一些调侃、比喻、人物反串等设计,也调和了悲喜的配比,让节奏张弛有度,人物和情节丰满。但问题也同样存在。比如一定的重复可以增强衔接感,过多则可能反而冲淡了意味;能与前作联动是九人作品独有的特点,但倘若观众未曾看过前三部作品,不了解“卢泊安”“顾静薇”为何人,也难以对在此基础上展开的剧情产生共情。而结尾处与开头的呼应诚然工整,但倘若处理得更为简洁干脆,则能在增强命运感与悲剧性的同时,带来更多留白的韵味。
剧中的叶、吴、瞿三人,在不经意间与历史和时代的众多关键时刻狭路相逢,与之交手的是层出不穷的难关,亦是普遍的困境。选择面前的摇摆、方向难明的彷徨、为何而生为何而死的疑惑、宏大时代与渺小个体的位置……时人有种种谜题待解,今人亦有种种不可言说,从历史和科学中不断追寻,相遇的则是对称性中偶然又必然的破缺。如同该剧的主题曲《不答》,这一次,创作者不再用人物的唇枪舌剑输出观点,也不再急切地评判,呈现本身即是思考,问题本身就是答案。这正是《对称性破缺》令人欣喜之处,它以一种温和、平缓的质感走近观众,举重若轻,克制沉静,而当人们被戏剧内外的某些遥相呼应击中,就会感到静水流深,自有力量。供图/话剧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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