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雷:IPO存在弊端 应解决结构性问题
原标题:结构性问题不解决,IPO暂缓与否都有弊端
【编者按】
“公平交易。记住这‘四个字’,谁也忽悠不了你”,6月8日,有网友在关于监管新政的讨论中如是留言。继端午前证监会出台大股东减持新规,直至上周将新股发行数量降至4家,A股市场的政策监管掀起一波波舆论热潮,众多发声的专家学者也多分为支持派和反对派,其中争议的焦点在于,究竟是暂缓IPO先去A股沉疴,还是提速IPO发行倒逼市场出清。
回顾刘士余上任之后的一系列措施,从严加监管到IPO常态化发行,新政屡屡出台。但是进入4月份,随着股价走跌,质疑声音越来越高。今日,《新京报》“刘士余主席,我想和你谈一谈”栏目,继前六期后推出第七期,邀请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首席经济学家顾雷博士,详解各路经济学家观点相左背后根源何在。
顾雷 法学博士,金融学博士后,高级经济师,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首席经济学家。主要研究股份制理论、金融资产管理、企业并购重组、证券市场违规犯罪以及互联网金融等领域。著有《站在法律与金融的交汇处》、《中国创业板股票上市操作路径与法律实证》、《证券市场新型犯罪识别与赔偿途径》等6部,在《中国法学》、《财经研究》、《上海金融》及《证券市场导报》等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并参加主持了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
金融风险 股灾的教训:不能为提股价放弃去杠杆
新京报:日前,证监会监管新政一度受到热议,从大股东减持新规,到证监会将IPO公司降至4家,股市风险问题受到广泛讨论,你是如何看待证券市场风险的?
顾雷:近年来,我国证券市场发展迅猛,但在繁荣市场的同时,确实也增加了市场和投资者风险。主要原因在于市场对杠杆的使用有了很大突破,虽然风险与资本市场如影随形,但资本市场良性发展的要义之一就是风险控制,不能因为利润指标放任风险扩大。
股市监管政策遭受质疑,背后反映的其实是不同的利益群体,以及政策目标制定的先后顺序之间的矛盾。政策不可能满足所有群体需求,作为金融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股市政策的制定需要考虑宏观金融背景。
过去几年,现金流比较宽松。但是,钱多的一个后果是借钱相对容易。所以很多上市公司为了发展,借钱投资,然后导致产能过剩。利息只有3%左右,老百姓也去银行贷款买房子,房价越买越高,家庭资产中房地产占比越来越高,有的甚至达到90%以上。这些都是杠杆引发的潜在风险,导致我国房地产市场滞涨和限购的困境出现。
在股票行业,去杠杆就是股票与外借资金不匹配,超出了机构或个人偿还能力,很多投资者和机构的外借资金配比在1:4,不少地方配资比例甚至高达1:8之多。如此大比例的配资,已经不是投资行为,而是赌博行为了,严重违背股票作为长期投资工具的增值功能,蜕变成为短期暴利的投机手段。
我们不应忘记2015年的股灾教训,大量投资者及机构借钱炒股,一旦资金链断裂,股市就有崩盘可能,所以这样的杠杆是必须祛除的。
现代金融最重要的功能是财富增值和风险控制,要完成风险控制就必须推进去杠杆化,资产才能合理流动。也就是说,监管层必须防止杠杆层面的潜在风险变成市场层面的金融危机,这就是资本市场去杠杆的真正作用。
当然,这并不等于说监管层有能力把所有金融风险都控制住,不排除会有一些矫枉过正的可能,导致市场在一定时期内出现过度反应。不过,今天我们惟一能做的是适度“降”杠杆,把风险控制在一定范围,而不是为了提高股价而放弃对杠杆的祛除。
市场低迷 IPO曾暂停,股指依旧不振
新京报:你提到必须要去杠杆,这是否意味着要暂停或放缓IPO?
顾雷:IPO发行数量和频率确实已经成为我国证券市场最受关注的问题之一,但我并不认同部分学者提出的IPO提速导致股指下跌的观点。
从微观上看,自中国证监会新任主席上任,一共核发新股455只,一级市场筹资近4000亿元。截至2017年5月,沪深两市A股的总市值是54.9万亿,流通市值是42.7万亿,2017年一季度,仅公募基金的总规模即达9.21万亿,而私募基金的总规模更是超过公募,在3月底就已经在11万亿以上。
目前,我国个人可投资金融资产的规模稳居世界第二,达到130万亿元,约为同年国民生产总值的1.7倍。4000亿筹资额占流通市值1%都不到,更何况,2014年至2015年期间IPO还暂停发行,有些学者何以得出IPO导致股票市场下跌的结论?
至于宏观层面,美国2017年一季度GDP增长1.2%,三大股指迭创新高。我国一季度GDP增长6.9%。与美国相比,我国宏观经济不能言慢。但是,先前两年中接连发生三次股灾。2014年至2015年出现一个相对长时期的IPO暂停发行,但是股指依旧长期不振,低迷至今。这样看来,能将股指低迷的根本原因单纯归为大小非减持、IPO发行脱节或者宏观经济疲软吗?显然不能。
新京报:如果不是因为IPO提速,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证券市场的长期低迷?
顾雷:核心问题是我国证券市场没有建立完善的市场规则和交易制度,导致价格与价值两者的偏离。另外,公众投资者和舆论的误判也成为一个重要原因。
长期以来,只要上证指数一涨,就可以轻松迎合投机散户的追捧;只要股票市场一跌,学者骂街也同样可以得到吃瓜群众追捧。门外汉、野蛮人都演化成为合格投资者,成为了股票非合理价格形成的推动者,这阻碍了股票市场资源的有效配置。
现代资本市场与传统资本市场不同。传统资本市场的存在价值在于其是融资金融,是“吸金”功能。但是,我们要建立的现代资本市场不仅仅是融资金融,这就需要建立完善的市场规则和交易制度。我们不能把资本市场发展的重点放在IPO上,更不能让股票市场演绎成IPO市场的“圈钱机器”。
我国证券市场的问题虽然不少,短时期也很难彻底治理干净,但我认为,首先要做的是建立完善的市场规则和交易制度。股权分置改革的最终梳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如果没有2005年的股权分置改革,让全流通成为上市公司唯一股权结构,就不可能有2006年至2007年的大牛市。
但是很可惜,十年间,我们只解决了股权分置一项制度性改革,股价重新跌回到1800点。好在证监会秉持“全面监管、依法监管、从严监管”的监管理念,再次开展制度规则的建设,自2016年以来,上证指数从2600多点,一路温和上涨至3400点,彰显出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保障理念,体现了制度建设和交易规则完善的重要性。因此,不要因为几只大牛股的大跌而否定监管的合理性,也不能因为个别大股东减持而丢弃制度的存在感。
从这点上说,监管层此次改革中承受的压力和表现的担当应该得到肯定。对于监管层而言,我不希望这一苗头,因个人或机构制造的舆论潮而偃旗息鼓,如果搞成制度倒退,市场健康化的曙光将可能再次破灭。
IPO暂缓 无完善交易制度,公司IPO本身就不健康
新京报:现在争议的一个焦点是到底要加强新股发行提高股票价值,还是要暂缓发行、建立好制度之后再来加速,你是如何看待的?
顾雷:一些专家学者总是抱怨海外股市涨了,他们只看到海外股市涨了,却没看到背后的制度因素和市场基础。他们看见我国A股熊冠全球,却忽视了西方成熟股票市场长期牛市的基础。于是,一方面部分专家将市场下跌怪罪于IPO太多,一方面又在贪婪炒作次新股,将监管部门的引导视为市场下跌的原因。
那么,造成我国A股与全球市场背离的根本原因究竟是放开IPO,还是大小非减持?好像都不是,而是没有形成完善的市场规则和交易制度。
因此,无论是单纯加强新股发行提高股票市场价值,还是暂缓发行、建立好制度之后再来加速,在证券市场中其实都有弊端。
首先,需要厘清我国A股公司IPO的目的。自A股市场诞生以来,上市公司一直处于供需失衡、牌照稀缺的状况,封闭市场的制度溢价,保证了大多数上市公司不需要苦心经营主业。获得上市资格最根本的意义可能不是得到便捷融资渠道做好实业,而是获得了“合法”通过制度溢价和套利手段攫取财富的 “免死金牌”。
在这种畸形背景下,我国股票市场形成了炒借壳上市、炒重组并购、炒保壳成功、炒消息题材、炒摘ST帽等炒作理念,扭曲了资本市场本性,也使市场成为少数人的套利市场。事实证明,在没有建立完善的市场规则和交易制度下,相当一部分上市公司会选择IPO,这本身就是不正常和不健康的。
其次,再看风险层面。2016年中国证监会核准了275家公司IPO申请,募资金额超过1800亿元。以A股市场的融资额度而论,包括IPO与再融资,2016年A股的融资额超过1.6万亿元。2017年以来,每周10只的节奏持续进行,按照这个节奏,全年将发行500只新股,将远超2016年的规模。问题是,我国A股市场的特点是散户众多,资金量少,风险退出渠道单一。如此天量的IPO发行量带来的恐怕不一定是利好,不能排除市场极度扩张而发生系统性风险。
最后,市场发展不均衡、市场主体缺位、监管体制不完善、交易体系不合理等,导致我国证券市场发展出现参与者、交易工具和市场构成三个层面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结构性缺陷。例如,参与者的缺陷主要体现在发行人、投资者、中介机构、市场组织者和监管机构五个方面,这直接导致市场价值认同体系的失衡。又如A股、B股、H股并立存在,导致各个市场投资者分裂、内部管理制度分裂、信息披露制度分裂、违法处罚法律分裂,以及退出机制无法全覆盖。这些结构性问题不彻底解决,证券市场就无法真正成为一个健康、高效的市场。
一旦加速新股发行,提高股票市场存在价值,就会加剧上述各种问题,甚至激化矛盾。因此,暂缓发行建立良好制度之后再来加速,似乎更适合我国证券市场情况,更能有效发挥资本市场的综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