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许杰：三星堆可以自豪地立于世界古文明之列

四川在线记者 吴晓铃 摄影 向宇

3月20日，三星堆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公布最新成果。造型独特罕见的顶尊跪坐人像、国内唯一科学考古出土的圆口方体铜尊、迄今三星堆发现的最大青铜尊……丰富的出土文物，昭示着三星堆曾经的富庶和强大。

此次考古发掘和35年前一、二号祭祀坑相比究竟有何意义?它在中华文明中处于一个怎样的地位?四川在线就此专访了长期研究三星堆文化的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许杰。在他看来，“三星堆的这次发掘，让我们再度看到了它当年的发展程度。它拥有中国其它地区没有的独特、发达的青铜造像技术，并不亚于同一时期的国内其它青铜文明，完全可以非常自豪地立足于世界古文明之列!”

三星堆新发现价值重大

记者：2001年，你牵头策划的“千古遗珍——中国四川省出土文物展”在北美举行时，来自三星堆的神秘青铜文化在当地引起轰动。多年来，你一直关注研究三星堆，此次三星堆祭祀区新一轮考古成果，出土了丰富的文物。针对现有材料，您如何评价这次考古发掘的价值?

许杰：我认为价值非常重大!这6座新的祭祀坑，大大丰富了三星堆古文明遗存的材料。对于认识它的物质文化形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前几天听到了此次最新发掘成果，很振奋，也深感欣慰。从1986年到现在，我一直关注着三星堆。十多年前我在研究三星堆时，曾提出从大立人的服饰来看，推测三星堆当时应该拥有发达的纺织技术。大立人最外一层的衣服，我认为是直接织出来的。而它手臂上的粗大花纹应该是一种刺绣。现在三星堆发现了纺织物痕迹，非常令人振奋和欣慰。这不仅是印证了学术界此前的一些观点，更让人看到30多年来中国考古技术的突飞猛进。

我们研究四川的文明，不光研究现在已留存的有实物形态存在的，也要看出已不再存世的，比如纺织，漆木器等。从三星堆青铜像的造型特征来考察, 我一直认为其背后有着非常发达的木雕艺术传统。前几年，三星堆遗址已发现建筑痕迹，这次又有木器发现，那会不会还有对应的木雕像的出现?让人非常期待。 现在发现的材料日益丰富，让我们更加确认三星堆古代文明的程度。

三星堆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鲜活例证

记者：西汉扬雄在《蜀王本纪》中评价古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经过近几十年的考古发掘，在您看来，三星堆文明在中华文明中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地位?和长江黄河流域的其它文明在哪些方面体现了联系?

许杰：三星堆显然是既有地域特色、又与长江中游及黄河流域文化有密切关系的古代文明。

1986年三星堆一、二号祭祀坑的发现，我认为最重要的价值是彻底改变了对四川青铜时代的认知。学术界以前认为四川在商代和西周没有发达的古代文明，但是祭祀坑让大家发现当时的中国西南，还有一个如此强大的区域文化, 完全改变了成都平原的古代历史, 也大大地丰富了中国青铜时代文明的历史, 并在世界古文明的历史上贡献了一种新的文明。后来金沙遗址被发现，还揭露了这个文明的去向。

这种文明并不封闭。它同中原以及长江都有密切关系，同属于共同的文化交流圈。

可以看到，三星堆的青铜铸造技术来自中原，它出土的陶盉、玉璋等文物，也体现了与中原的密切联系。但是，它的青铜容器，却和长江中游的更有相近的气质。可以推测在公元前十五世纪到十四世纪左右，青铜铸造技术从中原传到长江中游。那里的人们在中原基础上发明了本地的青铜容器风格。 随着地区间的互动，长江中游地区的青铜容器传入了三星堆。 这次三星堆的方尊不是有羊或牛一样的雕饰吗?要知道四羊方尊就是在湖南发现的。 同时, 铸造容器的技术被三星堆本地的能工巧匠们转而他用, 创造了完全属于本地文化的青铜造像。

记者：三星堆的独创性又体现在何处?

许杰：三星堆的独特性就在于它的青铜雕塑，完全不见于其它地区的同时代文明，具有非常独特的四川本地特色。可以这么表述，三星堆的青铜文化，是同时代青铜文明中最有颜值的。刚才我提到, 三星堆青铜造像的背后应该存在强大的木雕工艺，同时那些造像也是当时王权和宗教观念的载体, 反映了当时社会最为重要的政治和宗教行为，由此呈现与其它地区不一样的特点。

文明不分高下 三星堆胜在独特

记者：在世界青铜文明史上，三星堆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位置，毕竟它迄今都还没发现文字?

许杰：我认为文明发达的程度，不仅仅依靠有无文字评判。有文字当然非常好，但并不一定发达文明都有文字。秘鲁的古代文明也是没有文字的，但学术界都认同他们古代文明的发达。所有人类社会都有语言，但并不一定有文字。秘鲁有结绳的方法，三星堆也可能有独特的表述系统，只是我们尚不知道而已。更何况，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三星堆没有文字。

文明没有高下之分，只有特色的不同，正所谓各美其美。从独特性角度来讲，中国的安阳有非常精美的青铜容器和非常发达的文字系统，但三星堆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发达的青铜造像技术是中国其它地区所没有的，所以它们各有千秋。

我认为三星堆的发达，在青铜时代不亚于同一时期的国内其它的青铜文明，可以非常自豪地立足于世界古文明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