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减、封杀、黑名单 你所不知的至暗时刻-环球快报
韩国电影,向来离不开一个词:「敢拍」。
但每个人在说起这个词时,看到的角度却不一样。
【资料图】
大部分人眼里,这个「敢」字的背后,是韩国电影宽松的环境。
正如今年6月,新任韩国总统尹锡悦大摆宴席。
邀请了一批著名的韩国电影人,包括戛纳载誉归来的朴赞郁、宋康昊,也有老导演林权泽。
同时表达了自己对电影行业的政策——
「只支持,不干涉」
宋康昊与尹锡悦
类似这样的新闻很多,也羡煞了许多人。
发达的电影工业,自由的创作氛围,丰富的人才积累,让韩国这一亚洲小国,成为了全世界电影人梦寐以求的福地。
近年来,就有不少电影人到韩国寻求发展。
汤唯主演了朴赞郁的新片《分手的决心》。
在戛纳舞台大放异彩,在韩国颁奖季也大杀四方。
范冰冰在韩国复出,出演韩剧。
还与多位电影人关系融洽。
陈可辛,在韩国釜山电影节上宣布成立「泛亚洲制片公司」,集合亚洲各地的人才创作。
并且,公布了正在开发的5部网剧。
其中就包括一部由章子怡主演的《酱园弄杀夫案》。
恨内娱不争气的,大有人在。
可许多人始终没有搞清楚一个问题:
韩国电影到底是怎么崛起的?
多少年来,无数的回答都不约而同地指向1999年。
那一年,银幕上有《生死谍变》的热映,660万的人次打破了《泰坦尼克号》的观影纪录。
银幕下有光头运动的如火如荼,成千上万电影人剃发明志,要求政府保证本土电影配额。
这是金大中总统上任后,大力振兴文化事业的第一年。
是《电影振兴法》全面修订,完全推行新分级制度的一年。
是韩国电影至关重要的一年。
但,如果把韩国电影崛起的原因都归结于这一年,或许有些片面。
政策的推行,从来不是掀起浪潮的唯一动力。
而是过去一代又一代的韩国电影人用生命与汗水换来的胜利果实。
事实上,即便是韩国电影腾飞的这二十年,也少不了文艺界人士的争取。
最近一篇翻红的旧文,就道出了真相。
朴槿惠时期曾将宋康昊、朴赞郁拉入文艺界的黑名单。
《共犯者们》中李明博也在各种打压公众电视台。
我们所以为的韩影自由,并非那么理想。
环境的影响固然重要。
但,如果将别人的成功与自己的摆烂,全都归结于环境,恐怕也是一种推卸责任式的自我安慰。
今天特来大家扒一扒:
韩国电影曾经最黑暗的时刻,以及他们的努力——
1987年,是韩国电影最烂的时期。
说出来可能会吓你一跳,那个时期的电影虽然烂,但尺度还不小。
当时影厅里最流行的,就是色情影片。
《请回答1988》里,娃娃鱼就曾带其余两人,偷偷去影院看片。
这股风气,起源于70年代末。
一部女招待电影《O孃的公寓》引发了观影狂潮。
之后的十多年里,韩国拍摄了大量相似套路的影片,还被冠以了一个专有名词「女招待电影」。
故事的主角都是来城市打工的乡下女孩,她们单纯、善良、漂亮,然而命运的打击下一步步沦落为妓女。
看似是一种通俗的现实主义题材,但真正做到精品的只有极少数。
大部分都是靠情色猎奇来诱惑观众,再用卖惨来赚取廉价的共情。
1982年女招待电影《爱玛夫人》大热
而推波助澜这一局面的,则是全斗焕的军事独裁统治。
为转移民众的不满,他从1982年开始推行3S政策——运动(Sports)、银幕(Screen)、性(Sex)。
对电影情色内容的检查,也削弱了力度。
1984年《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欲》
看似自由发展,实则真正有深度、反映现实的电影都被扼制。
导演李元世就是代表之一。
1981年,反映社会问题的《矮人射出的小球》在上映前遭到删减。
1985年,反美意识过强的《女王蜂》,再次遭到大量删改。
1985年《女王蜂》
删减后上映,还算是好的。
还有更多的本土电影根本无法走进电影院。
那时的韩国影迷想看一部优秀的本土电影,基本没有。
只能靠中国香港电影和欧洲艺术电影,满足文化需求。
但,正是在如此糟糕的时刻,新一代年轻电影人开始采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游击战」形式,开启了韩国电影的新浪潮。
一个独立电影团体诞生了,他们化名「长山串鹰」。
使用低成本的16mm胶卷或录像带,搭配手持摄像机,灵活地捕捉人们的真实生活。
1989年,长山串鹰制作了反映光州事件的《哦!梦之国》。
其中的两位导演,很快被捕。
长山串鹰也登上了政府黑名单。
但他们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在第二年又拍出了《罢工前夜》,呈现了当时的韩国工人运动。
他们亲身走进罢工中的工厂,实景拍摄。
甚至直接邀请当地的工人,出演影片。
由于技术原因,《罢工前夜》无法在影院上映。
只能在各个大学和工厂,进行流动放映。
即便如此,也遭到了军政府的极力阻挠。
甚至,一度调来军用直升机,在校园上空盘旋搜查,逮捕放映人与观众。
但,仍有不计其数的人前往观看。
据不完全统计,《罢工前夜》的观看人次,超过30万。
这也逐渐演变为一场现象级的韩国电影运动。
几乎同一时期,不少新锐电影人也开始了自己的独立创作。
其中,以朴光洙、张善宇、郑智泳等导演为代表,接连创作了大量现实主义题材电影。
他们走上街头,将镜头对准最普通的工人阶层、边缘群体。
这些导演,大家可能并不熟悉。
没关系。
只需知道,这些导演在韩国电影界的地位相当之高,对后辈的影响也非常之大。
比如,朴光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李沧东导演的电影引路人。
他们所兴起的这场新电影运动,持续时间并不长(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
但在韩国电影史上,却是最重要的转折点。
时间来到1993年。
刚好是距今将近30年前。
这一年,韩国本土电影的市场份额跌至历史最低的15%。
外国电影的年进口量,则从八年前的27部,激增到了347部。
《侏罗纪公园》等好莱坞大片,来势汹汹。
先进的特效、高昂的成本、成熟的工业化,无不吸引着观众注意。
彼时的韩国本土创作者,被逼上了绝路。
可以说,1993年,韩国电影到了至暗时刻。
如今,大部分人都知道韩国电影人抗议银幕配额削减的光头运动。
但实际上,他们从1980年代就开始持续地进行抗议。
1988年,电影人甚至停工一个月,在各大电影院门口进行示威,抵制银幕配额的削减。
到了1993年,死守银幕配额更是成为了所有电影人的目标。
可惜,当时的抗议并没能得到民众的广泛支持。
在普通观众的眼里,是因为本土电影烂,所以才让好莱坞大片占据了市场。
在这种僵持下,一位老导演闯出了一条血路。
他,就是林权泽。
林权泽是个很传奇的导演,从1960年代活跃至今,拍摄了百余部作品。被誉为韩国电影的活化石。
从1970年代末,他开始不再刻意迎合大众,而是深耕传统民族文化的电影,拍摄了许多艺术价值极高的佳作。
你可能会觉得,这样的导演虽然值得尊重,但能拍出卖座影片吗?
是的,他拍出了一部现象级爆款——
1993年上映的《西便制》。
西便制,是朝鲜清唱(潘索里)的一种流派,起源于18世纪中叶。
但,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日益失去市场。
林权泽的电影,讲述了一个技艺高超的流浪艺人,过着颠沛流离的贫苦生活。
他不在乎吃饱穿暖,不在乎业内名声。
甚至不在乎基本道德,有时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以填饱肚子。
他只在乎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一对儿女。
影片结尾,儿子出走,老艺人病死。
仅存的女儿双目失明。
但她并未放弃,一路摸索着四海为家,成为扬名的潘索里大师。
作为一部小成本文艺电影,《西便制》创造了不可思议的票房奇迹。
仅在首都就创下了100万观影人次的纪录,极大地鼓舞了韩国本土创作者。
这部影片的成功告诉所有电影人:
低成本的民族电影也能与好莱坞大片一较高下。
林权泽并非孤例。
像这样成本不高的民族电影获得票房奇迹,在韩国还发生过很多回。
比如,2005年的《王的男人》。
讲述两个以滑稽戏谋生的杂耍艺人,误打误撞成为了王的戏班子。
在当年也是引发了观影狂潮。
乍一看,这是一部古装同性题材。
但,导演李濬益所揭露的,是整个封建体制的牢笼。
僵化的封建礼教吞噬了所有人性与真情,甚至连王都逃不出这囚笼。
此后数年,李濬益又接连拍出了《思悼》与《兹山鱼谱》。
两部片的豆瓣评分高达8.5与8.8。
前者的观影高达620万,票房位列韩影年度第三。
两部影片,都深刻批判了君臣父子的儒家纲常,对士大夫阶层进行辛辣讽刺。
林权泽与李濬益的成功,对中国电影其实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我们常常想学习韩国的犯罪类型片。
但土壤不同,总是难以奏效。
而这类古装电影,其实与我们的文化渊源却有相似之处。
并且,我国的浩瀚历史时空,本就存在大量的好题材。
古装电影的成功,未必要满城尽带黄金甲。
韩国电影的崛起,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而是经过无数电影人漫长的努力,一点点推动的结果。
就拿许多人羡慕的分级制来说。
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前面所说的独立团体「长山串鹰」拼死换来的结果。
他们从1988年成立,因拍摄电影未经批准上映而被捕。
1991年开始向宪法法院提出申诉,认为自己的被捕违宪。
直到1996年,才得到判决。
这次判决,为后来的韩国电影分级制推行,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法律依据。
之后的推行政策,也都是顺水推舟,开花结果。
而抗议银幕配额运动,他们也从未停歇。
1999年著名的「光头运动」,既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
长达两个多月的抗议,最终以电影人的胜利告终。
政府许诺,维持146天的本土电影上映期。
但,这个许诺仅仅持续了4年。
新政府上台后,削减银幕配额又提上议程。
2006年,韩国电影人再次走上街头,进行抗议。
可惜的是,这次他们以失败告终。
银幕配额,从每年放韩片146天减半为73天。
张东健抗议削减电影配额制
也就是说,这次抵制银幕配额削减的运动,实质上只是延缓了政策推行,但并没有改变最终的结果。
韩国电影人,只能在减半的银幕配额下,用更优质的电影与好莱坞大片竞争。
他们开始积极地汲取好莱坞类型片的养分。
不是生搬硬套,而是与本土议题巧妙结合。
1999年,姜帝圭导演的《生死谍变》上映。
此片借欧美谍战片的外壳,聚焦于南北题材的内核。
一经上映,便打破了《泰坦尼克号》的票房纪录,也拉开了韩国类型大片的序幕。
2001年,《我的野蛮女友》横空出世。
这部爱情喜剧片,带领韩国本土电影,将市场份额冲破了50%。
在整个泛亚地区,都产生了现象级影响。
而现实题材,也日益受到青睐。
越来越多导演,开始大胆尝试改编真实事件。
2003年,《实尾岛》和《杀人回忆》接连实现了「千万观影人次」。
那一年,韩国总人口,仅为4789万。
2020年奥斯卡颁奖礼上,奉俊昊击败了马丁·斯科塞斯,获得最佳导演奖。
台上,他向自己的偶像致敬。
他们这一代人,都曾是好莱坞电影的忠实学徒。
而在三十年后,巨大的技术代差,几乎被抹平。
事实上,在银幕配额被削减后,韩国电影人并没有气馁。
而是用优秀的本土创作,在数量和成本完全不占优势的形势下,抢占了近半的市场。
图源:凡影周刊
而之后的十多年里,韩国电影又实现了全球化的文化输出。
从欧洲三大电影节,到奥斯卡,尽数被他们手入囊中。
可见,只有基于本土创作,才有真正做到文化的自信。
电影从来不只是电影。
其影响力,也是直接作用在社会上的。
《梨泰院杀人事件》,推动了1997年的案件重审,两名嫌疑人在2015年被引渡回国。
《熔炉》上映后仅37天,韩国国会便以207票赞成、1票反对的压倒性票数,通过了《性侵害防止修正案》。
《辩护人》上映后第二年,当年的5名被告改判无罪,时隔33年后沉冤得雪。
「韩国什么都敢拍,但什么都不改。」
这句常见的言论,早已成为了一句无知的笑话。
但,电影其实又只是一个缩影。
点开《共犯者们》,可以看到无数韩国记者的奋斗。
面对韩国的政府操纵、官商勾结,他们飞蛾扑火一般,捍卫新闻自由。
但,正如卡夫卡曾说的。
「冬天用斧头打湖面上很厚的冰,是打不破的,可是会惊醒冰面下的鱼。」
鱼叔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想表达一点:
谁都曾跌至谷底,谁都会遭遇至暗时刻。
重要的是,我们不能绝望,不能丧失信心。
对于好电影的创作,我们决不能放弃。
林权泽导演曾在光头运动中说过一句话:
「为了保卫韩国电影,我们甚至可以去死。」
为了中国电影,我们又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呢?